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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 一只夜行动物的喃喃自语

2022-05-18 作者:封寒紫

你不能做我的诗,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。

——胡适

病人寒寒

他戴上黑色的鸭舌帽,眉眼带笑,眼角纹皱起,将帽檐下按,阻挡视线。此时她抬头,眼睛里滴入一滴雨。低头时变成泪再流出来,吞进肚子里。她开始大喊他的名字,边喊边笑,像个孩子一样灿烂。他没转身,好像聋了听不见。她开始追他,但红灯亮起。他像水蒸气一样蒸发了。她突然平静下来,表情僵硬。

天空一下黑了,倾盆大雨。她张开嘴,并从口袋里找出一个白色药瓶,倒出几粒,就着雨水咽下。

她说她叫寒寒。

我遇到她时,正坐在小区的长椅上,一个人抽着“秘密花园”。这时看见了寒寒,正往我这里走来。

她穿着一字露肩红裙,白色细跟鞋,头发散着,看不清她的脸,感觉上像我小时候玩的芭比娃娃。她停在我身旁,略带轻佻地拍了我的肩。喂,给我一支烟吧。

我从烟盒里抽出最后一支烟。眯起眼睛直视她。

突兀的黑色眼线。清透而直接的眼神。右眼下有一颗泪痣。

这才发现她手里握着一罐黑啤,我站起来,一只手穿过她散乱的头发,搭在她的肩上,另一只手接过她递过来的酒,饮了大口。她的眼神里泛着挑衅的光,接着唇向我探来。还未入喉的酒便被她掳走。

她对我讲得最多的是她的世界一直被一个男人深深占据着。她说那个男人有着一双剑眉还有一双起了老茧的手,口腔里是经年不变的烟草味。我问她这个男人一直存在你的生活吗,她回答一直都在。但我从未见过这个男人。

十月份,我抱了一盆金盏菊去寒寒的住处。14楼的单身公寓,门没有锁,我推门而入,被一片狼藉震撼到。碎了的凯蒂烟灰缸,发霉的面包片,脏了的咖啡杯横躺在地板上。寒寒蜷缩在沙发上。我将金盏菊放去阳台,在她身旁坐下。她开始脱衣服,我看到她身上被打得瘀青的肿痕与刀片划过的狰狞。我给自己点了一支烟,深吸了一口,吹在她没有表情的脸颊上。

“谁伤的你?”

“他。”

我站起身准备离开,她突然从背后抱住我,我挣脱了她,她像一个破碎的娃娃被我推倒在洒满烟蒂的地板上,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寒寒的狼狈。

有一瞬间的意识,我觉得她是个心理病人。

此后我有一个月没有再见到寒寒。一个月后她联系了我,我们见面,她告诉我她去了拉萨,她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经因为高原的天气吹得发黄,我忍不住摸上去,干燥得像蛇皮。她给我看她拍的所有风景,给我讲一路遇到的人世美好。

她就像个天使,不染纤尘的纯净,我想我真的爱上了她。

我问她是一个人去的吗,因为除了她的自拍我没有看到她与谁的合影。她却笑着说,不,还有他。说完她扔掉手头的烟,突然拉着我的手,无比认真地对我说:“跟我一起去死吧。”语气轻柔得像初见时对我说“给我一支烟吧”那般。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对她说:“好。”

她笑了,却没有再说话。

立冬这天,我收到寒寒自杀的消息,我与她的母亲一起整理她的房间,我才知道寒寒的父母早已离婚。我在她手机里看到一个备注爱人的号码。拨过去却是空号。

她是用剃须刀片割腕而死的。

我和寒寒相识半年。彼此无关痛痒地来往着。我才发现我对她的生活竟一无所知。我对寒寒的母亲说起她的爱人,对方却是平静的叹息。

寒寒是个精神病患者。治疗很久却不得痊愈。世界上并没有那个爱人的存在。就连她最后的自杀都在她母亲的意料之中。

她母亲走后,我一个人在寒寒的空房间里坐了半天,抽了一盒她经常抽的“秘密花园”。

只有我知道寒寒不是自杀,就像她用来自杀的男士剃须刀,却没有人怀疑它为何存在。

我突然想起一个画面,关于我开头的描述。它是真实存在的。那个男人也是真实存在的。他就是我。

寒寒是一个病人,这个世界上正常的人都这么认为。我是这个世界不正常的人,我知道寒寒不是病人,她有一个秘密花园,有一个关于爱人的故事。

我摸着自己起茧的掌纹,看着镜子里那双剑眉,哑然失笑,想起那天晚上,我吻着寒寒熟睡的面庞,将剃须刀片划过她脉搏的情景。

我当然不会践行与她共亡的诺言。

红玫瑰与白玫瑰

我杀死了梦斓。

梦斓是我的妻子,是陪了我大半个青春的恋人,我爱她甚至超过自己。梦斓是个画家,我深深地迷恋着她安静作画的模样,宠辱不惊,不争不怒。能够给她一个安稳的家,一直是我觉得最幸福的事情。直到张敏的出现。

张敏的身上喷着浓郁的香水。诱人的曲线风情万种。从她坐在我对面,用脚蹭过我的下体时,我忠于梦斓的魂魄就被她勾走了。她即将是一家花店的老板,我是她花店装修的设计师。我们以工作为由频繁见面。张敏离过婚,长我几岁,单身。

每次与张敏欢愉之后,我都会想起梦斓。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,却自以为可以在两个女人之间游刃有余地把控好关系。然纸难包火。一日在我穿好衣服,准备离开时,张敏将胸口紧贴我后背,揽住我腰身。“封寒,离开她,给我一个家。”

梦斓收拾好桌子上刚刚看的书,对躺在床上的我温柔地笑了。随后便钻进被子,枕在我胸膛:“封寒,你爱我吗?”“爱。”我没有丝毫犹豫地脱口而出。梦斓是我妻,我们相恋八年,风雨同舟,不离不弃。这一刻我想和张敏断绝关系。

我看着哭成泪人一样坐在地板上的梦斓,起身将她抱起,她哭得通红的眼眸像是在审视我的魔鬼。原来一开始梦斓就知道了。张敏曾吻在我衬衫背后的口红印迹是梦斓洗去的,我带着与张敏纠缠时留下的香水味怀抱梦斓。我还自欺欺人地以为梦斓不知,忽略着她受到的委屈。

我的梦斓一直在等我回头啊。“封寒,你爱我吗?”这是梦斓每晚躺在我怀里必问的话。

梦斓嘴角挂着一丝惨笑,人瘫坐在地上,手上不知何时握着一把刀:“封寒,我爱你,我真想和你一起去死。”我突然开始心慌,看着坐在地上的梦斓,凌乱的发丝包裹着那张白皙的面容,像来自地狱,冲动让我猛地上前用力推开梦斓。她握在手里的那把刀,在她的胸口,开出鲜红的花。

梦斓死后,封寒疯了,被送进精神病医院,因祸得福,因精神恍惚,未判死罪,却被剥夺了人身自由。张敏的花店开业了,店名叫红玫瑰与白玫瑰,生意很好。

封寒,此后,被称作寒疯子。

听,我在哭

我习惯了一个人走过小区那条黑暗的巷子。

今晚我前面走着一个高个子女人。

黑色丝袜,金属色铆钉背包,廉价包裹的背影。

我只喜欢那团海藻般的卷发,我想里面一定藏了性感的耳钉。

借着小巷转角昏黄的路灯,我用三秒钟看见她干涩的苍白嘴唇,烟熏妆。

擦肩而过时发现那团海藻里延伸着两根耳机线,与之气质不符。

零点一米的距离,我听见她耳麦流泻出的声音,重金属摇滚。

我没忍住回过头又看了她,摇摇晃晃,醉酒的姿态。

她穿着低胸T恤,胸前有刺青,是朵花,颓废得妖娆。

我才发现她是赤脚前行,八寸的高跟鞋拎在手里。

她身上有烟味,其实我也分不清这味道源于我还是她。

我快步向前,我感到孤独和恐惧。

打电话给杨帅,无人接听。

我身上只有35元,正好够买一包云烟的神秘花园。

我喜欢她精致的包装盒以及每支烟精致的烟嘴。

第一次抽它是杨帅买给我的,之后他没买过这包烟,因为烟草味太淡。

他并不爱它,他只是喜欢它的精致。

我花了三个小时在网上寻找陈旧的曲子,然后单曲循环了其中一首。

我买了罐装啤酒独自来饮,我喝不醉,因为没有人陪我共饮。

打电话给杨帅,无人接听。

租的房间里有矮柜,我把自己蜷在里面。

房间里没有开灯,我关上柜子的门,没有人同我说话。

我持续抽完所有的烟,头晕得有窒息的痛觉,眼睛很湿。

有一种游戏叫作躲猫猫,但现在我躲得很好,可是没人来找我。

打电话给杨帅,无人接听。

客厅里有我和杨帅一起养的博美,一个礼拜前我花500块将它从宠物店买回。

它是我们的女儿,它叫“Hanson”,中文名是“寒生”,取意源于我叫“寒”。

今天杨帅出门前对它说:“丫头,好好活着。”

那时候它艰难地想站起,却倒下了。

它断气的时候我们都不在它的旁边,此刻它一动不动。

原来今天是她的忌日。

我不敢抱起它,那是尸体。

打电话给杨帅,无人接听。

我知道杨帅这会儿还在赌博。

他不接我的电话,对他来说那是干扰。

我为他悲伤得很认真,他只当走马观花一出戏。

这世界没有谁能拯救谁,他现在需要的是钱,不是情。

人世间的一切都是善变的,包括许诺给永远的爱情。

只怨我,为一个赌徒,沦为了爱的信徒。

在这惨淡孤独的夜晚,我迷茫在变数的来路不明。

只怪我,混沌人间,习惯了踽踽独行。

我有人格分裂症。

白天和夜晚,你会看到两个不同的我。

现在的我,瑟瑟发抖的灵魂,如此真实。

不是所有的一往情深,都能终成眷属

爱情总是有遗憾,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,这世间,太多情深无法善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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